扛起运河精神——雷州青年运河传奇故事
东海河大渡槽的槽运船舶(资料)
雷州青年运河群英像
鹤地银湖——长龙巨坝
半个世纪前,雷州半岛30万儿女,上万人民子弟兵,用锄掘,用肩挑,在荒坡野岭上,建起11亿立方米库容的鹤地水库,开出200公里长的运河,人们统称雷州青年运河工程。
今天,无数的雷州半岛人民,开垦荒山,深耕海洋,执着地守望自己的精神家园,书写更加壮丽的诗篇。
人类的历史天空,总有一些相似的星光交相闪耀。
12世纪中叶,日内瓦湖畔,瑞士人从山坡最为陡峭的德萨雷开始,背石垒墙,堆土引水,开垦了最古老壮观的葡萄梯田。
诗人对着前人留下的美丽吟唱:德萨雷有3个太阳照耀着,一个在天上,一个在湖面,一个在古老的石墙上——那是石墙闪耀着的精神之光。
雷州半岛也有3束光芒,一束是运河之梦,一束是运河之力,一束是运河之魂——那是自强不息、奋斗不止的雷州青年运河精神之光。
运河之梦
人类不能没有梦,就像不能没有理想。
相传一首歌谣:“一条运河三条叉(支),流满坡园和田坑,蔗甜鱼肥妃子笑,芒果香来传万家。蓄水发电灯泡着(亮),侬子书房读半更,戏楼歌声不闲过,丰浓日子快活加。”这似唱田园美景,又像赞幸福生活。需知,在遥远的歌者时代,它是一个浪漫的理想。
雷州半岛地处祖国大陆最南端,或受海洋气候影响,石厚沙薄,土不含养,地理“特产”是“旱”。《雷州县志》记载:“自宋设县始便十有九旱,五年大旱,十年凶旱。”老天不公,没赐予一条像样的江河。古时,村里井深,井口非圆不可,为的是让木桶伸进水井。
水是雷州半岛生生世世,年年岁岁的渴望。
难道只能如某些人所说,人类只能认命,安于现状?
远古的故事难以追寻,昨天的记忆仍十分清晰。共和国成立的第8个年头,谷雨时节,孟宪德领着一队水文地质专家,手执柴棍,深一脚浅一脚跋涉于山涧沟壑。从徐闻到海康、遂溪、廉江,一直向北,挺进桂南。累了,歇在农舍,饿了,掏出干粮。他们发现,被海包围的雷州半岛,唯有接壤广西合浦、玉林的地域才有水源。这方距海较远的森林荆丛里,卧着的深涧溪流,漫不经心地流向一个名叫鹤地的洼地。源之广西的一条弯弯曲曲的九洲江,流至此地像是精疲力竭了,但可以激发它的活力。
有了,在鹤地筑坝建库,海纳桂南川流;开运河,架渡槽,牵水到雷州腹地。
水利专家几个通宵达旦描绘出一张雷州青年运河蓝图,也促成了中共湛江地委一项重大决策。
1958年5月15日,雷州青年运河建设动员大会在鹤地召开。
湛江地委书记孟宪德几乎连气都不换:“人民的期盼不能不干,历史的使命不能不干,机会珍贵不能不干,旱情火急不能不干,大干、快干、拼命干……”
听会的人怎么记录也跟不上他飞快的语速和奔跑的思想。只认准一个字:干、干、干!
地处鹤地的河唇,青年运河主战场,当天就竖起水利专家画的那张蓝图:巍巍的大坝、长长的运河、潺潺的流水;电站、田野、万家灯火。图的下端一排火红的标语:一年筑坝,一年开渠,同时通电,同时放水,只争朝夕,刻不容缓。
理想的太阳一旦升起,就会放射出耀眼的光芒。
在那个火红的年代,人民对党的忠诚,对新中国的热情,对美好生活的期盼,集聚成为气吞山河的力量。河唇、洋青、西溪,运河工程沿线,百里阵营,三十万大军。
工程是怎样的浩大?郭沫若1961年亲临竣工后的雷州青年运河,这样写道:“全长178公里,都可通航40吨船,30万人齐努力,亿千方土起平川。移山造海千秋业,战地勘天亘古传,俯瞰群陵变洲岛,青年亭上足超然”。这或是诗人的感慨,运河管理局给出的数据是:鹤地水库5条主干渠长277.1公里,运河两边堤坝总长550公里,相当于从海口到广州的距离。东海河大渡槽长1206米,共有40个跨,槽墩最大凌空29.5米,通过流量12.8立方米每秒,通行20吨帆船。
人们永远不忘水库放水那个情景:1959年4月3日上午8时10分,随着王勇副专员一声令下,哗哗的运河水和着万人欢呼声奔流,146.6万亩田园咕嘟咕嘟地喝着,400万人饮着甘泉,上100万人家一刹那间亮起电灯。
有了青年运河,有改革开放的政策,雷州半岛百姓,虽已过着小康生活,仍心怀幸福的梦想,向往富强和文明。他们心中装着一把尺,那个时代,谁干了多大的事,都要与雷州青年运河比一比。有幸的是,历届广东省委书记、省长,或是每一位上任湛江市的书记、市长,都第一时间踏上青年运河。他们抚摸着河渠坝壁的方石,就像紧握着前辈的大手,自己问自己:
饿着肚子,可号召大家为吃饱而奋斗,但吃饱肚子,要为什么奋斗?
老百姓对美好生活的向往,就是我们共同奋斗的目标。
进入21世纪,揣着一个又一个梦想的雷州半岛,实现了一个又一个华丽转身。从农业大市到工业立市,从港口经济到海洋经济,“晨鸣纸业”“中科炼化”“湛江钢铁”,如浪漫的运河梦想一样已变成现实。
运河之力
人类总是对英雄怀着崇敬。
传说中追日的夸父因缺水而亡,至死不悔。雷州半岛人为寻水而战,生生不息。
1958年8月3日,雷州青年运河开工不够3个月,何永远的父亲何远志就牺牲在工地上。他的母亲咬紧牙关,不让自己掉一滴泪。丈夫出殡第七天,她手指柴门,对永远说:“远仔,你上工地去,运河水来了,你就回家。”
前仆后继,子承父志,令人肃然起敬。
那时,听说开运河,人们拔腿就往工地跑,妻随夫上,兄弟搭档,姑嫂组合,习之为常。战地上年纪最大的有73岁的孟伯,最小的有14岁的“红孩子”。你所不知的是,这样的故事发生于一个极不平凡的条件。解放初几年,百废待兴,物质匮乏,环境恶劣的程度,令你不敢相信,可是,奔向工地的人们没有一人因艰难而往回跑。
自带伙食,自带工具,自带铺盖,自搭工棚,自办工厂安营扎寨。他们用干稻草编织茅片,用竹子搭起工棚。20天,600排工棚,10万平方米,扎在荒坡野岭。宿舍、食堂、指挥部、卫生室,清一色茅草棚。春至冬来,风雨满棚。每餐,他们吃的是番薯粥,啃萝卜菜头,几天才洗一次澡。
铁锹、锄头、扁担、簸箕、麻绳、手推车,几乎是全部劳动工具。
6583.36万立方土方,69444吨水泥,3075吨钢材。要夯实筑固43.26米高的主坝和35座副坝,开挖277.1公里长的运河主河。还要建筑水电站、泄洪闸……
如此浩大的工程,只用了318天。没有机械动力,他们靠的是什么力量?
在运河工程指挥部旧址,坐落着一排红砖灰瓦的平房建筑,便是雷州青年运河纪念馆。那里,有粘着红土的斗笠、蓑衣、煤油灯、石碾和各式运土木车,有斑驳陆离的队旗和褪了色的照片,还有一沓一沓的战地简报。我目不转睛地在每一张照片上察看劳动的情景,琢磨着,在没有机械动力的情况下怎样把大坝垒得那么高,让防洪闸筑得那么牢。看着,看着,“都江堰”“红旗渠”……我曾参观过那些历史辉煌,又刻骨铭心的水利工程印象,一个个地浮现脑际,又自然地剪接在一起。此时,我恍然大悟。
原来,燃烧的激情可以熔解生活的艰苦,更能迸发智慧力量。
1958年10月第30期《青年运河》报道:坡脊工区,发明了漏斗装土法,减少双轮车的装土时间;大坝工区,发明了木双轮活动底板自动卸土法;渠首工区,发明自动码头装土法,秋千架式起土机、脚踏式起土机、空中运土车、索引车、人力踏土车、半轴双轮手推车等一批工具。可以想象,当时各个工区均全面掀起工具革新运动,木具厂、砖厂、石厂等遍地开花。各队各组为提高工效尽其所能,不遗余力。他们研制的一种叫木轨火车,每一个车厢可装三分之一个立方土,在300米距离内每5分钟运装一次,每天每人平均可增加运土量30个立方。另一种堤坝上土索道车,比一般人力运土车运力增加3至4倍。
还有,燃烧的激情,不仅能聚拢人心,更能催生气势磅礴的力量。
纪念馆的大厅,一张血红的《誓师词》亮在眼前:“遵守纪律,服从指挥,鼓足干劲,排除万难,去争取胜利。”像军人的口号,似千钧之锤,掷地有声。
听讲解员说,工程指挥部组织过一场大会战,工地红旗猎猎,号声阵阵,人车疾走如飞,上坝的土方似排山倒海。参加会战的突击队3509个,它们都有响亮的队名:“红旗”“飞虎”“火箭”“穆桂英”“花木兰”“向秀丽”。最有声有色的是一支虎虎有生的“松石中队”,一天上坝填土435立方,平均每人3.5立方。苏培英、莫湖、梁少桃、周广、莫珣、徐孟等少帅,每一个人的身后都有冲锋陷阵的军团,不论是在坝首区还是坝顶区。
人民水利人民建。在大陆最南端,一个气势磅礴的水利工程惊动了北京。1958年12月,国务院颁发了有周恩来总理签名的“全国农业社会主义建设先进单位广东雷州青年运河工程”锦旗。我想,这金灿灿的锦旗中每一条经线,每一条纬纱,都是30万运河劳动者亲手纺织的。
运河之力,或是激情,或是智慧,或是气量,都表现出非常的坚韧,十分的顽强,又具有传导性、永续性。
运河水流到杏花村那刻,何永远刚回到家。她母亲拎着两个木桶,吩咐他:快,我们去接第一桶水,因为我们最有资格。
1962年,何永远从南京水利工程学院毕业,毅然回到他熟悉的地方,在运河管理局当一名技术员。如今,他一家三代都成了“运河人”。
雷州青年运河成长后,他的后裔浩浩荡荡:武陵水库、长青水库、龙门水库、三阳桥水库、曲溪水库、红星水库、南渡河、军民堤、东海大堤……
饶有兴趣是,58年前,雷州青年牵手拦腰九洲江,垒起烟波浩渺的鹤地水库,让水飞上东海河渡槽,流向久旱的良田;58年后,湛江人民斗胆横截鉴江,成就高峡出平湖,引水潜入广州湾海底,输送至几十公里外的东海岛钢铁城。不同的是,前者是解决吃水、打粮问题,后者是解决用油、炼钢问题。
水的力量是战无不胜的,雷州半岛人的力量也是一样。运河之力不只用于建库开河,筑桥铺路,炼钢和炼油,更需要用来改变人类的生活环境,让天蓝、海碧、山青、水绿、城美,生命更加绚丽多彩。
运河之魂
登上鹤地水库坝顶,极目烟波浩渺中的洲岛,川流不息的运河,仿佛听到山在呼吸,水在咏叹。无论是从人类历史,还是工程规模,这都是南粤旷世的水利丰碑。
人民的伟大创造惊动了世人,甚至是伟人,外国元首。1960年2月3日,邓小平为雷州青年运河写下“雷州青年运河”庄重的工程名称。1962年,朱德委员长兴致勃勃地登上30米高的运河坝首。1963年2月2日,陈毅副总理在运河纪念广场手植“南洋杉”。1964年1月,董必武、郭沫若至此触景生情,激扬文字。贺龙、习仲勋、陶铸、王震等一批国家领导人的高大身影映在延绵的运河上。1964年5月,越南劳动党主席胡志明以及联合国水利专家一串长长的脚印,烙在水库高高的坝面,他们对中国力量无不肃然起敬。
当我们访问当年建库开河的那些“愚公”时,突然发现,岁月无情,他们有的已经逝去。有幸的,运河管理局为纪念运河竣工50周年时,发起寻找当年的功臣,并请他们签名留念。如今,运河纪念广场的“雷州青年运河功臣墙”上每一个姓名都闪闪发光。
毕竟近60年了。
1934年,当中国工农红军开始长征时,无数的人们放下手里的锄头和书本,追随这支戴着红星的队伍而去。这支队伍给后人留下了什么?
长征精神!
1958年,雷州青年运河开工时,无数的热血青年从村庄、学校、里弄,投身惊天动地的工程。他们为后人留下了什么?
运河精神。
两个事件都是在环境极其恶劣,物质极度困窘,在几乎不可能的状态下完成的。前者是用脚走出来的,后者是用手挖出来的。以雷州青年运河与万里长征比喻显然不对称,更不贴切,但可以找到的共同点,是完成它们的人都具备中华民族之魂。
在雷州半岛,我听到一串串这样意蕴深远的故事:
一个是“不给运河人丢脸”。
青年运河工程竣工后,有几次大的扩容,库区不少“水浸村”因此要迁移,有一条迁往农场垦区的“移民村”,一些村民总觉“水土不服”,伸手要政府救济。该村的党支部书记用几近骂人的口气,对那些村民吼:“不给运河人丢脸!”
另一个是,“不忘一口水”。
上世纪50年代初,蔡坦的父亲逃荒海南,临走前的一顿饭,就是没有一口干净水,只好用屋檐滴下的雨水澄清后做饭。本世纪初那年,蔡坦的儿子去深圳打工。出门前,爷爷端出用运河水蒸出来的米酒为他壮行。深情地说:“喝一口,学好本领回来建设家乡。”
雷州半岛人因为喝不上这口水流落他乡,曾经为这口水战天斗地。现在,虽不再为一口水而担忧了,但他们都会永远记住这一口曾经喝不上的水。
再一个是,“扛起运河精神”。
孟宪德先后调任广东省委常委、副省长,国家水产总局局长,国家农垦部常务副部长。2013年1月24日在北京逝世。在他离世前夕,湛江市的一位领导代表全市780万人民专程上京看望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书记。当向他汇报湛江正克服困难建设湛江钢铁项目时,老人家颤动的大手徐徐地放在这住领导肩上,语重心长地说:“扛起运河精神,困难就被踩在脚下。”
“扛起运河精神!”孟宪德的遗嘱,使运河人平静的心犹如奔腾的运河水又澎湃起来。青年运河管理局连夜做出一个不寻常的决定,在纪念广场最显眼的地方立一尊孟宪德的塑像,让人们永远铭记这句话,将运河精神一代一代传下去。
运河人有说不完、道不尽的运河故事。每一个故事都深含一种难而不惧,坚而不摧,锲而不舍,富而不惑,奋斗不息的雷州青年运河精神。运河人最懂得什么叫任重道远,更晓得扛起来的责任就不能放下,所以在前进的道路上从不肯歇息。他们说,鹤地水库、青年运河,是解决雷州半岛的水这个万里长征问题的第一步。保护好湛江这口“大水缸”,让水清而澈,纯而净,让运河水流得更远,又滴水不漏,还要“过草地”、“爬雪山”。几十年来,雷州青年运河管理局的领导班子换了一茬又一茬,他们在换肩那刻也不敢放下担子。尤其是近几年,省、市领导亲临鹤地水库,和运河管理局的干部职工一起把鹤地水库建设得更加美丽。打了一场又一场“保卫战”。他们打击滥采河沙,违章建筑,违法排污等。运河管理局的一班人学当年孟宪德手执柴棍四处寻山问水那样,深一脚浅一脚踏遍水库保护区几十公里的山舍村寨,地毯式地排查谁家的牛尿猪粪流入保护区。他们美化了环境,立起了开水库建运河的群英塑像;搞起了运河史展览室;拍摄制造了运河史专题片……旨在弘扬运河精神。我见过新上任的运河管理局局长,他说起这样一件事,不久前,托人恳请星云大师写了“护生园”三个字,又将其刻在硕大的石上,安放在鹤地生命之源。教人欲取姑予。用佛教的“般若”来启发人性自觉,可见运河人的用心良苦。护水、治水、活水、用水何不需自觉?保护山青草绿,没有青山哪有绿水呢。
一个地方的财富,不仅在于有形的物质力量,从某个意义上说,更在于是否拥有无形的精神力量。当这种精神成为文化,当这种精神成为传统,当这种精神融入血脉,自然就有雷霆万钧之力量和与苍穹比阔的境界,才可以给这个地方打起伟大的字眼。
我可爱的雷州半岛,无论将来多么富有,多么强大,都不能丢弃运河精神,无论今后遇到多大困难,多大挫折,必须扛起运河精神。